一枕槐安

折花风月尽(三)

  火宅佛狱质子的身份当场暴露在众人眼前,以慈光之塔和火宅佛狱的恩怨,不用想也知道那些窃窃私语的官员在说些什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拂樱明白这个道理,故而不管心内怎么想,面上却是不露分毫。


  “弭皇这是何意?”


  拂樱犹站在大殿中央,闻此看向声源处,心下却是有些惊异,棘岛玄觉,他怎么会开口?


  “缘是慈光损耗太过,朕怕那起子不长眼的怠慢了拂樱公子,便派人将拂樱公子唤了过来。”皇上倒是不慌不忙,任谁都能听出来真假的话说的倒是十分认真,棘岛玄觉哪里猜不到他的意思?


  险至亡国,慈光之人此次怕是恨毒了火宅佛狱。让拂樱参加迎接碎岛使臣的宴会这明摆着的羞辱,任谁都能看出来,只是……


  棘岛玄觉微微眯眼,却是不能让慈光之塔拿他们杀戮碎岛做了筏子。


  他的视线转到了拂樱身上,火宅佛狱将凯旋侯胞弟送到慈光之塔为质在四境之内早已不是秘密,只是所有人对这位凯旋侯的胞弟都知之甚少,只知晓凯旋侯对这位胞弟疼爱异常。不过细细想来,能在火宅佛狱那种地方成长,即使有凯旋侯的庇护,当也不是什么简单之人。


  面对众人的议论,只见站在殿内正中的人气的脸色泛红,竟是凭空多了几分艳色,而他身后,无执相紧紧拉着拂樱的衣角,仔细看去,想是用了不少力气。


  “咳!”无衣师尹轻咳一声,打破了殿内的诡谲气氛,更是将众人视线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无衣师尹唇角含笑,“皇上仁慈,只是不如让拂樱公子尽快入席,免得耽搁了贵客。”


  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贵客,指的绝对不是拂樱,偏生却被拿来做了拂樱的理由,众人视线不禁移向了棘岛玄觉一众。


  棘岛玄觉神色浅淡,无衣师尹虽是拿碎岛做了理由,却好歹给了拂樱一个脸面,也不算太难看,故而只道:“师尹所言极是。”


  无衣师尹笑道:“既如此,还请拂樱公子入座。”


  一名内侍适时上前引路,众人顺着那方向望去,只见角落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位置。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而聪明人联想到师尹形态,自是很快便猜出了这处位置怕是师尹临时安排的,比如棘岛玄觉,想起方才无衣师尹动作,拇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杯沿,慈光之塔这对君臣,倒是有意思了。


  拂樱将众人反应收入眼中,带着无执相便转了身,跟着内侍前往就座。


  “公子,还请忍耐。”到了座位,无执相悄声道,拂樱身形一顿,僵硬地点了点头。而这一切,尽落入上方弭皇眼中,弭皇转眼瞥向一旁作壁上观的楔子,仰头饮下一杯酒,再不多言。


  至此,这场宴会才算平静,才算真正有了宴会的样子,仿佛之前的暗潮汹涌只是一场幻觉。


  直到宴会将了,弭皇先走一步,拂樱左看看右看看,当即便起了身,先前无执相那句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场不乏武力高强之人,自是都听到了,只以为这位拂樱公子终于忍到头了,也不再关注。


  只有无衣师尹注意到,拂樱出殿刹那,一直闭目的楔子忽而睁了眼,悄无声息地顺着人群退了出去,墨色的眸轻眯,但愿不是他多想。


  待殿中人走了大半,一直不曾有动静的棘岛玄觉开口道:“师尹可否借步一谈?”


  无衣师尹面上含笑,颔首:“乐意之至。”


  棘岛玄觉扭头嘱咐身后之人先行离去,那些随从虽面上不愿,仍是先退了出去。剩下棘岛玄觉与无衣师尹两人,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起身走向殿外。


  “师尹好手段。”不知走了多久,越走越偏僻,棘岛玄觉忽而冷声道。


  无衣师尹抬眼,月色清幽,银辉皎洁,他微微阖眸,其实他向来不喜夜晚,不喜这月色,实在太凄清了,凄清到每次看着那月,心底便泛起阵阵寒意。


  “要达到目的,手段自然要漂亮。”他向来不觉得自己用的手段有什么错,只要达到了目的,这手段,自然是对的,好的。


  “只可惜了,想必那名孩子还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他会被自己的亲舅舅当做筹码。”棘岛玄觉负手,随着无衣师尹视角望去,严肃的声音传入无衣师尹耳中,“吾王命我一问,那名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既是无衣血脉之亲,自在无衣身侧。”无衣师尹轻笑,“太宫放心,当初既已说定,无衣是守诺之人。”


  棘岛玄觉沉默不语,意味深长道:“但愿师尹能记得今夜的话,不然,吾碎岛也不是会让他人轻易踩在头上的。”语罢朝着无衣师尹一拱手,随即便转身离去。


  无衣师尹望着他的背影,许久,忽而笑了,轻声吟喃:“可惜,我也不会让慈光轻易被人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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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有人跟踪。”无执相深记拂樱的每一句叮嘱,即使知道拂樱不需要,仍是十分尽责地凑到拂樱耳边道。


  拂樱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随即双眉便狠狠地拧了起来:“什么?难不成慈光之塔防备这么差,让人给混了进来?”


  无执相没想到他们家公子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好在他立马反应了过来:“公子慎言。”


  一声轻笑传来,随声望去,只见白衣人踏着月色出现在两人面前,拂樱心下一惊,是那名国师,怎会是他?他朝着楔子一扬下巴:“你不是慈光之塔的国师吗?”


  “唔……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楔子微偏了偏头,莫名有些……可爱?拂樱被自己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面色有些黑沉,他怎么会把可爱和这种人联系到一起?


  世人皆传,世上若论起风华无双,光风霁月,当属慈光之塔无衣师尹与国师楔子二人为首。两人青年时期便已闻名天下,皆以天资过人著称,后来更是手握大权,如今早已过了而立,面容看上去却一如既往。


  拂樱还听说,慈光之塔内一直流传着一种赌局,就是赌什么人能摘下这两朵高岭之花,毕竟两人仍未娶亲。


  不过这也足以可见两个人的人气有多高。尤其是楔子,无衣师尹还好,他总是笑着,看上去十分温和,两个字来说就是亲民。但是楔子不同,都道这位国师清冷如月,可望而不可及,三个字来说就是禁欲系,结果反而更受女子追捧。


  ——来自火宅佛狱的人表示,不是很懂你们这些人的操作……


  现下这样一个人,逆着月光,微微偏着头,外表看起来很粉嫩内心实则有那么一丝拉潜在的不可言说的癖好的拂樱看着他……


  其实莫名有一种想摸的冲动……


  打住!


  深呼吸,拂樱暗暗握拳:“国师楔子之名闻名天下,自然是知晓的。”


  “那为什么要喊我国师呢?”楔子似乎十分不解,拂樱却一瞬间有点儿头疼,为什么这位国师不按常理出牌?连客套话都听不出来吗?


  “自然是出自于对国师的敬重。”拂樱客套道,但是怎么听怎么讽刺。


  “我不喜欢。”楔子很直白道,无执相嘴角一抽,为什么这位国师和传闻丝毫不一样?他低头看去,看见他们家公子紧捏双拳,无执相突然很佩服这位国师。但凡凯旋侯心腹现在都知道,他们家公子别的不多说,忍这个字做的比谁都好,而这位国师竟然只是几句话就让他们公子差点儿没了冷静,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那要我怎么做?”拂樱黑着一张脸,是说刚刚初见面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过了一个宴会人就变了?


  “吾名楔子。”月色之下,白衣人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仿若千年冰雪乍然融化,又似沉寂多年一瞬花开,那一瞬间,拂樱只觉得自己心头猛地一动。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道:“吾名拂樱。”


  “拂樱……”薄唇轻声吟喃,带着说不出的缱绻,拂樱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胸膛中似乎有什么在疯狂跳动,刹那的心动仿佛能让人忘记一切。


  后来,拂樱曾无数次想起这个夜晚,朦胧的月光下,白衣人浅笑盈盈,那是天地间最美的色彩,是他曾一度握在手中的镜花水月。那时的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两相对望,划下了一生纠缠的开端。


  当然,此时的拂樱还想不到太多,他看着楔子,他能感受到掌心血痕纵横,那是自迷醉中清醒的代价,他永远记得,自己要保证理智。


  于是,他任由掌心疼痛阵阵,然后扭头朝着无执相道:“我能动手吗?”


  如此直白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渴望,无执相嘴角一抽,他与拂樱向来默契,自是明了这句话不是说给自己的,一切但看那位国师的反应。


  果不其然,楔子看起来似乎很是不可思议,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无执相此时方才开口:“公子,要忍耐。”


  拂樱适时冷哼一声,语气十分生硬:“拂樱身子疲倦,先行一步,还望国师体谅。”语罢便头也不回地离了楔子的视线,丝毫不曾察觉身后的男人眸色逐渐变暗,绝代风华,却莫名凄凉。


  “被拒绝了?”


  直到一声低沉的嗓音响起,楔子方眨眨眼,恢复了往日的平淡无波:“耶,什么拒绝不拒绝的,我只是看这位公子比较有趣啊。”


  “可堪绝世好花?”无衣师尹自他身后缓缓走近,他还记得城墙上的一幕,孰料楔子转身避过了这个话题,问道:“看来你与棘岛玄觉谈的不错。”不然也不会有心思关心他的事。


  无衣师尹听出了他的意思,一时沉默,许久,淡然道:“确实不错。”


  “可惜初儿了。”想起那个温顺的少年,那个温柔的女子,楔子抬眼望月,一切皆如流水,物是人非,回首不堪。


  “我不喜欢月色。”无衣师尹未曾接过他的话,只皱了皱眉,似乎是抱怨,楔子却明白他的意思,残月太过凄清,满月看似圆满,却只映照出不堪现实……


  “出宫罢。”


  恍惚间,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两人一步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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